那些被銀行降薪的員工無奈地發(fā)現，大環(huán)境的疲軟撞上了人生的疲憊，自己真的是“金融民工”了。這已不再是一種自嘲。
文｜王蔓
編輯｜嚴睿
銀行降薪傳聞背后的真相，各行員工紛紛有話說......
那些被銀行降薪的員工無奈地發(fā)現，大環(huán)境的疲軟撞上了人生的疲憊，自己真的是“金融民工”了。這已不再是一種自嘲。
一則“銀行業(yè)將迎來集體降薪”的傳聞近日引發(fā)市場關注。同時，這則網傳的微信群聊天記錄中，還點名了中信銀行和建設銀行將分別降薪20%和30%。
盡管次日凌晨，中、農、工、建幾大行便迅速回應：“目前均無降薪安排”，然而《商業(yè)封面》就此向一些股份制商業(yè)銀行、城市商業(yè)銀行等人士進一步求證時發(fā)現，“銀行降薪早已是公開的事實”，克扣績效、退回補貼、制定不合理KPI......這些內部手段早已讓基層員工的薪酬待遇“降無可降”。
衣著光鮮、辦公環(huán)境高端，然而里子里卻滿是無奈與心酸，無盡的加班和莫名的扣薪，讓這些此前自嘲“金融民工”的一群人，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入錯了行......
| 發(fā)文降薪？調高KPI就夠了！
從歷史沿革來看，“銀行降薪”并不是什么新鮮話題，這一次之所以產生如此大的討論度，也是受一定的外部政策影響。
首先，6月17日國常會提出的“金融系統(tǒng)全年讓利1.5萬億元”目標，在市場環(huán)境整體不好的情況下，銀行業(yè)務的開展也比較艱難，因此降薪成了最直接有效的方式。
其次，一份網傳的中信集團內部文件《關于開展中信集團2020年度開源節(jié)流、降本增效專項工作的通知》，直接量化了“開源增效50億元、節(jié)流降本100億元”這些目標，這些都對整個市場的風向產生了巨大的影響。
“銀行降薪從來不會直接發(fā)文，因為這些都有可能成為實證，‘點’到節(jié)流意思就已經很明確了。銀行想要降薪太容易了，一般做法就是提高員工KPI，制定一些不合理的KPI。像我們行，搞對公的客戶經理還要每月背多少張信用卡開卡任務，完不成以1000元/張扣罰”，一名前廣發(fā)銀行對公客戶經理陳辰向《商業(yè)封面》表示。
“廣發(fā)信用卡在市場上其實已經比較飽和了，我是一個對公客戶經理，要去營銷信用卡就沒有那么多時間和精力去營銷對公業(yè)務，而且這種扣罰（標準）根本沒有合理性，這也是我離職的主要原因。”陳辰強調，自己再也不想每天拿著一摞信用卡申請表，去找客戶賠笑臉，僅僅是為了一張信用卡任務。
興業(yè)銀行對公客戶經理張鵬同樣表示他們的KPI“高到離譜”。興業(yè)銀行的強項是對公業(yè)務，KPI主要考核的開戶量、核心存款量還有貸款發(fā)放量等等。
“這個開戶量指的是基礎戶，不是一般戶，做銀行的人都知道開基礎戶到底有多難。單說開戶量這項考核，某個月我發(fā)現這項我被扣了18000元，當時我都震驚了。這種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，要不就是忍著，完不成被扣績效，要不就是走人。”
類似這樣的情況不止反映在業(yè)務層面員工，內勤（辦公室、行政、人力等）員工同樣如此。
以中信銀行為例。《商業(yè)封面》從接近中信銀行內部的知情人士處了解到，今年5月“池子事件”的發(fā)生，讓中信銀行認識到了輿情管理的重要性，因此特別開放出了1、2個編制，希望能夠招聘到專業(yè)人士來處理這方面工作。
如此實力的銀行開放社招，自然會吸引眾多應聘者。根據一些應聘者對面試過程的反饋，中信銀行方面主要關注的問題，重點在于輿情管理機制，比如讓應聘者點評幾個月前的“池子事件”，還有讓應聘者說明自己在輿情處理方面的優(yōu)勢等等。
對于這樣的面試問題，一名應聘者對《商業(yè)封面》明確表示，“如果按照中信銀行對應聘者的要求，以及對工作成果的期待，相信很難招到合適的候選人，因為這些要求本身就很......你懂的”。
盡管該應聘者對中信銀行這份工作還抱有期待，但他亦坦言如果以這個為KPI標準，就算入職了，恐怕也很難達到考核要求。
事實上，近年來，監(jiān)管對銀行行業(yè)服務收費的約束尺度日益加大，加之此次疫情影響，這些都在不斷擠壓銀行機構的利潤空間。
但不管是監(jiān)管因素，還是外部環(huán)境問題，這些并不代表員工的KPI考核會減少，相反的，絕大多數銀行從業(yè)人員在采訪過程中，均反映KPI永遠“不減反增”的。
| 還有“隱形”的招數
外界可能并不能直觀感受到銀行從業(yè)者所背負的KPI到底有多重，但如果有人還記得去年8、9月份各個銀行營銷ETC的情況，恐怕就會有些具象感受了。
那段時間里，為了盡可能多的拉到客源，各家銀行不惜使出了人海戰(zhàn)術，下達了硬性指標，沒得商量。于是，不少銀行員工開始轟炸“朋友圈”，蹲守停車場，在高速路口頂著烈日、暴曬拉客，為了完成KPI。
兩撥人，為了ETC都要崩潰了：被攪得心煩的有車一族，還有一群被逼瘋的銀行職員。
除了制定畸高KPI來克扣員工工資之外，銀行業(yè)“隱形”降薪的門道還有很多，比如取消年終獎，或是克扣員工補助，甚至是要求員工將已下發(fā)的補助退出給單位。
整體來看，銀行從業(yè)者的收入主要由以下幾個部分組成：基礎工資+績效獎金+福利或補助+年終獎。
這里需要特別做出解釋的是，所謂年終獎，一般情況下，也是員工通過開展業(yè)務所創(chuàng)造出來的績效的一部分。員工的業(yè)績績效不會每月全部下發(fā)出來，而是會先扣除20%-30%，到了年底再以年終獎的名義發(fā)放下來。
換言之，銀行員工的年終獎其實就是自身績效的一部分，這幾乎已是銀行業(yè)的一種“潛規(guī)則”。這一點，尤以業(yè)務人員為顯。
“別說年終獎，如果平時的績效能正常發(fā)下來，就算是良心企業(yè)了”，張鵬對《商業(yè)封面》感慨道，“出于對潛在不良的預防和對經營成本的控制，興業(yè)銀行的員工今年以來，幾乎沒有拿到應有的日?？冃?。”
“你以為這就完了？行里制定了不可能完成的KPI，然而任務沒有完成就會產生罰款，（罰款）再去沖抵前面業(yè)績產生的績效。相當于白干！今年興業(yè)離職人數還是挺多的，主要就是因為這個。”
張鵬也想過離開，“離職成本太高了！從提離職到真正結束關系，沒一兩個月想都不要想，級別越高拖著的時間越長，更何況，我走了，我的客戶不一定能帶走，這是很多業(yè)務人員完全沒辦法解決的問題。”
北京銀行中層領導李欣對《商業(yè)封面》表示，“我們早就變相降薪了，但不是因為這次傳聞導致的，其實從多半年前就開始有降了。”
對于北京銀行變相降薪方式，李欣如此表述：“我行的做法更‘絕’，去年底就做出了內部通知了，讓我們退回前面2年的車補、飯補等福利費用。”
目前，李欣已按照北京銀行行內要求，將福利全部退回。相對于將已拿到的手、本應享有的福利退回給單位，“心理感受確實不太好，但又能怎么樣呢？”
這樣的問題，同樣也出現在民營銀行身上。一位億聯銀行（美團點評持股28.5%）員工張良對《商業(yè)封面》表示，行里曾許諾4、5月下發(fā)的年中獎（年終獎的20%-30%），到了8月10號才勉強發(fā)下來，由于后臺系統(tǒng)出錯，有一部分人是8月11號發(fā)到手的。
但張良并不能高興起來，因為按照領導的意思，今年行里部分員工會存在降薪的可能性。“疫情原因，今年行里的經營情況不是很好，所以可能會在績效打分上來做文章?？冃Т蚍植缓玫模热绲梅衷贒的，可能會被降低行員等級，等級對應基礎工資，也就是說，基礎工資就會被調低。”
再被問到行里是否會發(fā)文或出內部公示時，這位員工則表示：“怎么可能呢？這是領導在會上傳達的意思，只不過目前還沒有給出具體實施方案和時間。”
“這些薪酬方面的細節(jié)，根本沒有在我們入職的時候講清楚，只是簡單說明績效打分可能會影響到年終獎，就是正常發(fā)放12個月薪以外的那部分，根本沒有提到打分同樣會影響到基本工資的調整。”
| 不接受，能怎樣？
一方面，是非公開執(zhí)行的各路降薪手段；另一方面，是員工對銀“金飯碗”的不舍。
人們之所以有如此認知，主要是因為銀行人員的辦公地點普遍比較高大上，衣著也幾乎都是行內統(tǒng)一定制，最重要的是，目前公開的金融業(yè)薪酬水平一直羨煞旁人。
長期以來，銀行業(yè)一直被認為是最賺錢的行業(yè)?！敦敻弧分袊?00強排行榜中，2019年最賺錢的十家公司分別是工商銀行、建設銀行、農業(yè)銀行、中國銀行、中國移動、中國平安、招商銀行、騰訊、交通銀行、阿里巴巴。
根據Wind數據顯示，2019年金融行業(yè)人均薪酬普遍較高，其中證券業(yè)最高，達到47.10萬元；銀行業(yè)其次，為38.96萬元；保險業(yè)墊底，為25.37萬元。
然而，事實并非如此，這個行業(yè)最大薪酬待遇最大的特點就是高度“被平均”。
“可能是因為媒體對各大金融機構中‘前幾把手’的年薪比較關注，覺得銀行高管的年薪都幾千萬、幾百萬，所以所有銀行人員也會賺得很多。平均薪酬代表不了什么，作為一個高度‘被平均’的行業(yè)，大多數基層人員如果一年能有20萬已經算非常不錯的了。”平安銀行員工王青如是說。
《商業(yè)封面》在拉勾網上輸入金融、客戶經理等關鍵詞后發(fā)現，所得崗位的基本工資僅僅5、6千元，萬元待遇已屬不易。以銀行線下網點為例，通過走訪調查后發(fā)現，多數銀行柜員、大堂經理等崗位到手月薪大概在7、8000元左右，年底還會有一些獎金。相對來說，招行、寧波銀行等機構的柜員待遇會相對高一些，但其工作密度和考核要求也會更大。
對于銀行工作到底還是不是“金飯碗”，一名已從銀行離職并自主創(chuàng)業(yè)的人士表示，“‘金飯碗’不敢說，就算是那些現在已4、50歲的老一批的銀行職員，可能也是用‘相對穩(wěn)定’這個詞來形容。我不知道為什么人們總覺得銀行人員掙錢多，那些公布出來的金融人*薪根本不代表廣大‘金融民工’的待遇?？赡埽簿褪菄前?。”
對于曾經承載的工作壓力，該人士感慨道：“如果每天一睜眼，你就要想著如何完成月均幾個億存款、幾個億貸款、還要搞定多少中間收入，同時要考慮合規(guī)，控制不良，各種指標壓下來，可能外人就不會用‘羨慕’的目光看待這個行業(yè)了。”
工作壓力大、薪酬低增長慢、晉升機會小，越來越多的銀行人選擇從銀行跳槽做出，進入新的工作領域。
這些跳槽出來的人多去向了這樣三類職場：一部分人進入了互聯網金融公司，拿過高薪，也在承受目前因監(jiān)管收縮而帶來的企業(yè)生存難題；一部分進入了企業(yè)，可能是此前服務過的企業(yè)，做與財務相關的工作；還有一部分人自主創(chuàng)業(yè)，工作內容多涉及小貸業(yè)務。
跳出來的人，享受新的機遇，也在承受新的壓力。然而對于一些已做出一定成績的銀行員工來說，他們這樣評價自己——
“壓力、降薪、裙帶關系......這是整個行業(yè)的問題，跳到哪里都一樣，而且越是國有大行、實力強的商業(yè)銀行，員工的話語權越弱。”
如果“跳出去”指的是去別的銀行，一般是不逼到一定程度是不會離開的。因為客戶遷移成本實在是太高了，何況還不一定能帶得走。如果“跳出去”指的是換行業(yè)，“想想其實也挺可悲的，我在銀行干了10幾年、20年后，不知道自己出去以后可以做什么。”
*聲明：文中陳辰（廣發(fā)）、張鵬（興業(yè)）、李欣、張良、王青均為化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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